夜读|杜甫埋伏在中年等我（主播：常志霞）

1315554834823843840-750

<audio style="display: block; margin-left: auto; margin-right: auto;" src="https://cmsres.dianzhenkeji.com/transcode/2020/10/12/1315565030828740608.mp3" controls="controls" data-mce-fragment="1"></audio>Hi，晚上好，欢迎来到大象夜读，我是常志霞，在中国郑州向您问好。今天要读的文章是潘向黎的文章&mdash;&mdash;《杜甫埋伏在中年等我》。<img src="https://cmsres.dianzhenkeji.com/imageService/2020/10/12/1315569210964381696-750.jpg" />上苍厚我。从初中开始，我就听父亲在日常生活中聊古诗，后来渐渐和他一起谈论，这样的好时光有二十多年。父女两人看法一致的很多：比如都特别推崇王维、李后主，特别佩服苏东坡；很欣赏&ldquo;三曹&rdquo;、辛弃疾；也都特别喜欢&ldquo;孤篇横绝&rdquo;的《春江花月夜》&hellip;&hellip;也有一些是同中有异：比如刘禹锡和柳宗元，我们都喜欢，但是我更喜欢刘禹锡，父亲更喜欢柳宗元；&ldquo;小李&rdquo;和&ldquo;小杜&rdquo;，我都狂热地喜欢过，最终绝对地偏向了李商隐，而父亲始终觉得他们两个都好，不太认同我对李商隐的几乎至高无上的推崇。最大的差异是对杜甫的看法。父亲觉得老杜是&ldquo;诗圣&rdquo;，唐诗巅峰，毋庸置疑。而当年的我，作为20世纪80年代读中文系、满心是蔷薇色梦幻的少女，怎么会早早地喜欢杜甫呢？父亲对此流露出轻微的面对&ldquo;无知妇孺&rdquo;的表情，但从不说服，更不以家长权威压服，而是自顾自地享受他作为&ldquo;杜粉&rdquo;的快乐。他们那一代，许多人的人生楷模都是诸葛亮，所以父亲时常来一句&ldquo;诸葛大名垂宇宙&rdquo;&ldquo;万古云霄一羽毛&rdquo;，或者&ldquo;三顾频烦天下计，两朝开济老臣心&rdquo;，然后由衷地赞叹：&ldquo;写得是好！&rdquo;他读书读到击节处，会来一句：&ldquo;语不惊人死不休！&rdquo;&mdash;&mdash;这是杜诗；看报读刊，难免遇到常识学理都不通还耍无赖的，他会怒极反笑，来一句：&ldquo;尔曹身与名俱灭，不废江河万古流。&rdquo;&mdash;&mdash;这也是杜诗；看电视里不论哪国的天灾人祸，他都会叹一声：&ldquo;眼枯即见骨，天地终无情！&rdquo;&mdash;&mdash;这还是杜诗；而收到朋友的新书，他有时候读完了会等不及写信而给作者打电话，如果他的评价是以杜甫的一句&ldquo;庾信文章老更成&rdquo;开头，那么说明他这次激动了，也说明这次通话往往会持续一个小时以上。<img src="https://cmsres.dianzhenkeji.com/imageService/2020/10/12/1315569798108221440-750.jpg" />父亲喜欢马，又喜欢徐悲鸿的马，看画册上徐悲鸿的马，有时会赞一句：&ldquo;&lsquo;一洗万古凡马空&rsquo;，是好。&rdquo;&mdash;&mdash;我知道&ldquo;一洗万古凡马空&rdquo;是杜甫《丹青引赠曹将军霸》中的一句，可是我总觉得老杜这样夸曹霸和父亲这样夸徐悲鸿，都有点夸张。我在心里嘀咕：人家老杜是诗人，他有权夸张，那是人家的专业需要，你是学者，夸张就不太好了吧？有时对着另一幅徐悲鸿作品，他又说：&ldquo;&lsquo;所向无空阔，真堪托死生。&rsquo;着实好！&rdquo;杜甫《房兵曹胡马》中的这两句，极其传神而人马不分，感情真挚，倒是令我心服口服。父亲有时没来由就说起杜甫，用的是他表示极其赞叹时专用的&ldquo;天下竟有这等事，你来评评这个理&rdquo;的语气&mdash;&mdash;&ldquo;你说说看，都已经&lsquo;一舞剑器动四方&rsquo;了，他居然还要&lsquo;天地为之久低昂&rsquo;。&rdquo;我说：&ldquo;嗯，是不错。&rdquo;父亲没有介意我有些敷衍的态度，或者说他根本无视我这个唯一听众的反应。他右手平伸，食指和中指并拢，在空中用力地比画了几下，不知是在体会公孙氏舞剑的感觉，还是杜甫挥毫的气势。然后，父亲摇头叹息了：&ldquo;他居然还要&lsquo;天地为之久低昂&rsquo;！着实好！&rdquo;我暗暗想：这就叫所谓的&ldquo;心折&rdquo;了吧，从内心深处深深地折服。<img src="https://cmsres.dianzhenkeji.com/imageService/2020/10/12/1315571504783101952-750.jpg" />晚餐后父亲常常独自在书房里喝酒，喝了酒，带着酒意在客厅里踱步，有时候踱着步，就念起诗来了。《琵琶行》《长恨歌》父亲背得很顺畅，但是不常念&mdash;&mdash;他总是说白居易&ldquo;写得太多，太随便&rdquo;，所以大约不愿给白居易太大面子。如果是&ldquo;春江潮水连海平&rdquo;，父亲背得不太顺，有时会漏掉两句，有时会磕磕绊绊，我便在自己房里偷偷翻书看，找到他的&ldquo;事故多发地段&rdquo;。若是杜甫，父亲就都&ldquo;有始有终&rdquo;了，最常听到的是&ldquo;车辚辚，马萧萧，行人弓箭各在腰。爷娘妻子走相送，尘埃不见咸阳桥。牵衣顿足拦道哭，哭声直上干云霄&hellip;&hellip;&rdquo;他总是把&ldquo;哭&rdquo;念成&ldquo;阔&rdquo;的音。有时夜深了，我不得不打断他的&ldquo;牵衣顿足拦道&lsquo;阔&rsquo;&rdquo;，说：&ldquo;妈妈睡了，你和杜甫都轻一点。&rdquo;&ldquo;庾信平生最萧瑟，暮年诗赋动江关&rdquo;，怎奈去日苦多，人生苦短。&ldquo;儒术于我何有哉，孔丘盗跖俱尘埃&rdquo;，可叹智者死去，与愚者无异。十年前，父亲去世时，我才真正懂得&ldquo;莫自使眼枯，收汝泪纵横。眼枯即见骨，天地终无情&rdquo;这几句的含义。可是我宁可不懂，永远都不懂。父亲如此喜欢杜诗，于是，安葬他的时候，我和妹妹将那本他大学时代用省下来的伙食费买的、又黄又脆的《杜甫诗选》一页一页撕下来，仔仔细细地烧给他。不过这时，我已经喜欢杜甫了。少年时不喜欢他，那是我涉世太浅，也是我与这位大诗人的缘分还没到。缘分的事是急不来的。<img src="https://cmsres.dianzhenkeji.com/imageService/2020/10/12/1315571885596545024-750.jpg" />改变来得非常彻底而轻捷。那是到了三十多岁，有一天我无意中重读了杜甫的《赠卫八处士》：人生不相见，动如参与商。今夕复何夕，共此灯烛光。少壮能几时？鬓发各已苍！访旧半为鬼，惊呼热中肠。焉知二十载，重上君子堂。昔别君未婚，儿女忽成行。怡然敬父执，问我来何方。问答乃未已，驱儿罗酒浆。夜雨剪春韭，新炊间黄粱。主称会面难，一举累十觞。十觞亦不醉，感子故意长。明日隔山岳，世事两茫茫。这不是杜甫，简直就是我自己，亲历了那五味杂陈的一幕&mdash;&mdash;二十年不见的老朋友蓦然相见，不免感慨：你说人这一辈子，怎么动不动就像参星与商星那样不得相见呢？今天是什么日子啊，能让同样的灯烛照着！可都不年轻喽，彼此都白了头发。再叙起老朋友，竟然死了一半，不由得失声惊呼，心里火烧似的疼。没想到二十年了，我们还能活着在这里见面。再想起分别以来，变化有多大啊，当年你还没结婚呢，如今都儿女成行了。这些孩子又懂事又可爱，对父亲的朋友这么亲切有礼，围着我问我从哪儿来的。你打断了我和孩子的问答，催孩子们去备酒。你准备吃的，自然是倾其所有，冒着夜雨剪来的春韭肥嫩鲜香，还有刚煮出来的掺了黄粱米的饭，格外可口。你说见一面实在不容易，自己先喝，而且一喝就是好多杯。多少杯也不醉，这就是故人之情啊！今晚好好共饮吧，明天就要再分别，世事难料，命运如何，便两不相知了。<img src="https://cmsres.dianzhenkeji.com/imageService/2020/10/12/1315571043770372096-750.jpg" />这样的诗，杜甫只管如话家常一般写出来，我读了却有如冰炭置肠，倒海翻江。就在那个秋天的黄昏，读完这首诗，我流下了眼泪&mdash;&mdash;我甚至没有觉得心酸、感慨，眼泪就流下来了。奇怪，我从未为无数次击节的李白、王维流过眼泪，却在那一天，独自为杜甫流下了眼泪。原来，杜甫的诗不动声色地埋伏在中年等我，等我风尘仆仆地进入中年，等我懂得了人世的冷和暖，来到这一天。我在心里对梁启超点头：您说得对，杜甫确实是&ldquo;情圣&rdquo;！我更对父亲由衷地点头：您说得对，老杜&ldquo;着实好&rdquo;！那一瞬间，一定要用语言表达，大概只能是&ldquo;心会&rdquo;二字，心领神会了。也许父亲会啼笑皆非吧？总是这样，父母对儿女多年施加影响却无效的一件事，时间不动声色、轻而易举就做到了。<img src="https://cmsres.dianzhenkeji.com/imageService/2020/10/12/1315570554961989632-750.jpg" />此刻的我突然担心：父亲在世的时候，已经知道我也喜欢杜甫了吗？我赶紧去翻保存剪报的文件夹，看到了自己第一次赞美杜甫的短文，是2004年发表的，那么，父亲是知道了的&mdash;&mdash;知道在杜甫这个问题上，我也终于和他一致了。真是太好了。岁月匆匆，父亲离开已经十年。童年时的唐诗书签也已不知去向。幸亏有这些真心喜欢的古诗词，依然陪着我。它们就像一颗颗和田玉籽料，在岁月的逝波中沉积下来，并且因为水流的冲刷而越发光洁莹润，令人爱不释手。感谢关注大象夜读，想要收听更多的夜读文章，请关注大象客户端。我是常志霞，祝您晚安~~本期主播：河南广播电视台高级编辑 国务院津贴专家 省政府津贴专家 全国百优理论工作者 常志霞<img src="https://cmsres.dianzhenkeji.com/imageService/2020/10/12/1315554834823843840-750.jpg" />&nbsp;