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象新闻记者 赵丹/文视频 陈姝/剪辑

十年前，广东潮汕女子玖妹(本名翁碧英)开网店出售晚安短信，每条一元。如今玖妹已成为两个孩子的妈妈，她的晚安小店仍然存在，十年间共发出大概3万多条信息，换了3部手机、4个号码。

这个貌似无厘头的生意背后有它内在的逻辑以及存在的价值，买主需求可见人生百态。而自称孤独症患者的玖妹也在和他们互动的过程中互相治愈。

十年过去了，玖妹最想说的是，“我希望有一天，不再有人需要晚安短信，因为最爱的人已经给了他/她最好的陪伴。”

一个“孤独症女子”的晚安计划

玖妹现在深圳经营一家植物文创店。十年前因为自己经常感到孤独又无从诉说，她在网上开了“卖晚安”的虚拟商店，希望通过给别人发送晚安短信的形式感，陪伴和自己一样孤独的人。

“有时候我饱受这种孤独的折磨，以为自己抑郁了，有时候又很享受这种孤独带来的平和和快乐。”玖妹笑称自己是位孤独症患者，而导致她感到孤独的原因是受原生家庭的影响。

玖妹1987年出生于广东潮汕一个普通家庭，父亲在乡下给人修建房屋，母亲则是家庭主妇。在她的认知里，父亲做事育人都非常严格，也很少表达自己的感情。小时候的她对父亲的印象就是“权力的掌控者，母亲和孩子都是服从者”，这一度让她误以为父亲不爱他们，让她很没有安全感。

2006年，玖妹第一次坐大巴离开家乡去异乡读大学，父亲送她去坐车。在车厢里看着父亲远去的身影，玖妹突然觉得理解了父亲的爱。

虽然和父亲重新缔结了亲密关系，但是小时候受原生家庭影响，玖妹的性格独立又敏感。“我极少向亲人、同学表露自己内心的脆弱，总是在大家面前展现快乐的、坚强的、可依靠的一面。在独处的时候，特别是深夜，内心的虚弱开始占据上风，自己又耻于向身边的人表达，觉得自己不值得，不想给大家添麻烦，最终形成一种孤独的状态。”

2010年大学毕业后，玖妹到深圳上班。她个人感觉城市的生活紧张而又粗糙，缺少细腻的细节和仪式感。偶然机缘下，她想起上大学给同学发晚安短信的事情，萌生了“卖晚安”的想法，2012年开了虚拟店铺。

玖妹的晚安短信一元一条，顾客可以在网店拍下为期一周、一月或一年的晚安短信。所谓晚安短信，并不仅仅是发送“晚安”两个字，玖妹通常会编织一段温馨的话，有时还会和购买者、接收者简单聊天。但是彼此都不会过问个人隐私，比如在哪里、做什么、多大了、成家与否等隐私问题均不涉及。

那些买晚安的人

十年来，玖妹通过这种方式与陌生人建立连接，彼此互相治愈。如今十年过去了，她已成为两个孩子的妈妈，晚安小店仍然存在。

“高峰时期要给客人发送300多条短信。我每天晚上十点左右开始工作，这些年大概发出3万多条晚安短信。换了三部手机，4个电话号码。”玖妹称。

谁会购买晚安短信?购买者又有哪些故事?

玖妹透露，买晚安的人形形色色，有单亲家庭的孩子，有考试压力大的学生，有抑郁症患者，癌症患者……顾客大都选择匿名或者填写虚拟的地址。“有一位客人署名是‘住在南极的人’，这是一个非常孤独的名字，2015年起连续三年购买365天的晚安。”

而买主需求更能看见人生百态，包括夫妻关系、亲子关系等。也许是这种隐匿的方式让人感到安全感，大家反而会愿意表达内心深处最细微的情感。对于陌生人来说，玖妹是值得信任的一个情绪出口，愿意向她袒露最隐秘的角落，比如孤独、抑郁，比如投资失败，生活不顺心，发愁学习，抑或是一段放不下的感情。当然，也会有人和玖妹分享快乐的事。“卖晚安近十年，也是听故事、看人生百态的十年。我的孤独感始终贯彻全程，但我学会享受这种孤独。”

她记得有位抑郁症女孩给自己买晚安，自己曾经陪伴女孩在跨年夜痛哭，见证女孩休学、工作、谈恋爱、分手。四年后，女孩突然跑来跟玖妹笑侃“要是男孩给自己发这么久短信就嫁了”，人也开朗了许多。

有网友在玖妹的网店留言说婚姻不如意，自己带着女儿开花店，却因为疫情关关停停，绝望的时候给自己订了一周的晚安短信，看到这个订单后，玖妹忍不住落泪，因为自己也是两个孩子的妈妈，不知道自己能为对方做些什么，后来她在朋友圈分享了这个故事，立即有人打听花店地址要帮助这位网友。

玖妹记得很多顾客。有人说投资失败了瞒着身边所有人活得很辛苦，失眠的自己需要陌生人的晚安;有白领指定凌晨2点发给自己，收到晚安信息总会回复自己在加班做什么;有妻子买给老公，老公却认为是曾经的红颜知己;有创业者投资失败，走在街头突然需要陌生人的晚安……

“卖晚安”的十年，玖妹也收到不少人的负面评价。有收到晚安短信的人不满意，觉得信息内容不走心给打了差评。还有不明真相的收信人觉得受到打扰对她破口大骂，但是她遇到多数是心怀善意的人。

十年过去了，玖妹想要结束网店的念头也有，倒不是因为吸收了负能量，而是自己有时会产生怀疑——卖晚安这件事有没有意义?能带给他们什么?幸运的是，总有顾客在她想要放弃时出现，分享自己因为晚安短信走出心灵困境的经历，这些消息也让她感到欣慰。

“我希望有一天，不再有人需要晚安短信，因为最爱的人已经给了他/她最好的陪伴。”这是玖妹当下最想说的话。